1979年，改革开放后的首个除夕夜，在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晚会上，第一次出现了消失20年的交谊舞场面，这无疑敲开了交谊舞被封冻的冰面。其实在中国，交谊舞的历史并不算短，无论是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，还是50年代，从西方传入的交谊舞都曾随着城市化的进程而热闹过，它更见证了上海在城市化进程中不断磨合成长的文明史。如今，中老年人跳交谊舞已成为上海这座城市一道亮丽的风景线。

“跑街先生”的跳舞经

交际舞是起源于西方的一种国际性社交舞蹈，又称舞厅舞、社交舞、国标舞。上世纪20年代，交谊舞传入了中国的大城市和通商口岸，据有关资料显示，到1928年时，上海的各类舞厅已达200家。那时上海最有名的舞厅有仙乐斯、百乐门、大都会、丽都等，而米高美、高士满等则属于二流舞厅。今年已有88高龄的蒋光裕老人，曾是上海滩上的“舞林”高手，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是靠教跳舞为生的。不过在1947年以前，他却是上海滩纺织行业里的一名“跑街先生”。

蒋光裕说：“跑街先生就是现在的推销员，以前厂里生产出来的棉布，是通过跑街先生去推销给客人的。客人有的是老板，有的是经理，我要主动到他们住的栈房里去，拿了样本，去推销。”

青年时的蒋先生当跑街先生没多久，就花钱去学了交际舞，原来是有人告诉他，要推销布匹给老板和经理就必须会交际，而交际的一个重要手段是会跳交际舞。“客人来了，我陪他们到舞厅里去跳舞，到外面去吃饭，这样一来，他们和我就熟悉起来了，就成好朋友了，他们要采购布匹时就会想到我，来找我。”那时候舞场吸引的不仅是舞客，还有各种谈生意的，包括时髦的职员和大中学生，或者家人朋友聚会，也会到舞厅里喝喝茶，听听音乐。

当时会跳交际舞的“跑街先生”赚了不少钱，然而新中国成立后，跑街先生的职业被取消了，一向自由惯了的蒋先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，于是他就靠教跳舞为生。不过，蒋先生讲，教舞也要有资本的，1950年他在上海米高梅舞厅举办的上海标准交际舞比赛中，获得过第二名和第三名，这就是他的资本，所以后来他才索性去教跳舞的。

女记者带热延安交谊舞上个世纪50年代初，人们在打着腰鼓扭着秧歌迎接解放后，开始在广场上大跳集体舞，在向苏联老大哥学习的口号下，交谊舞也开始出现了。那么原来的“交际舞”为什么后来改称“交谊舞”了呢？

舞师蒋光裕说出了背后的故事。原来是陈毅市长主张把交际舞的“际”字改为“谊”的。陈毅市长说，过去的舞厅是为资产阶级服务的，现在我们是为人民服务，所以改为交谊舞。

交谊舞打破了中国封建社会“男女授受不亲”的祖传训诫，促使原本与中国传统文化格格不入的西方舞蹈文化，在中国的城市里得以传播与发展。曾留学法国的舞蹈学者郑慧慧认为，当时它也是都市文明的一个象征。那时社会上许多重要的活动也经常在舞厅举行。1927年蒋介石与宋美龄在大华饭店举行的婚礼上举办了盛大舞会。1933年中国电影皇后蝴蝶的加冕典礼在大沪跳舞场举行。1936年卓别林访问上海时，点名要到著名的百乐门舞厅去跳舞。交谊舞作为一种礼仪舞蹈，开阔了世人的眼界，改变了人们传统的生活和社交方式，但也带来了东西方文化的摩擦，这也引出了对舞女的管理以及舞厅打烊时间的规定等问题。1946年上海警察局曾经办理过一次舞女登记，当时职业舞女达到3300多人。1947年9月，国民党政府颁布在全国禁绝营业性舞厅的法令。1948年1月31日，上海爆发舞潮案，数千名跳舞从业人员在失业和饥饿的威胁下，捣毁了上海市社会局。

其实交谊舞能在中国流传至今和美国女记者史沫特莱有很大关系。1937年史沫特莱来到延安，她看到共产党人的生活很单调，就教大家跳交谊舞。这种舞蹈兼具了娱乐和休息，是一种放松精神、活动肢体的好方法，后来毛泽东等领导同志也都热衷于跳交谊舞。据一些回忆录记载，当初延安窑洞的舞会办得很兴旺，每周都要开，新中国成立后，这个跳舞传统也被带到了北京。

舞师支内兴舞热1949年上海解放时，曾经舞厅林立的上海还有26家营业性舞厅，新生的人民政府对营业性舞厅采取了先维持现状，然后逐步取消的政策。虽然营业性舞厅逐步减少，但交谊舞在工厂、机关等团体中依然十分流行。每逢节日、周末，甚至平时都会有舞会，吸引了许多人去参加。

当年的舞迷说，那时一个星期起码要跳三场舞。厂和厂之间还搞联谊，比如医院和海军部队，纺织厂和钢铁厂，这样男女才能合理搭配。当时刚进上海市政工程设计院工作的陆德庆还小，但他记得那时人们对跳舞的痴迷情景：“他们把办公室门关起来，我们那时年纪小，就在钥匙孔里往里看，只见他们换上笔挺的西装，口袋里摸出一块镜子，又掏出一把镊子，对着镜子一根根拔自己的胡子。当时觉得是件很有趣的事。”陆德庆说，那时候跳交谊舞很讲规矩，脸贴脸是绝对不可以的，男女之间胸口的距离是一个拳头，这是铁定的标准。如果像现在跳探戈那样的体育舞蹈，搂抱着腰，脚翘那么高，这是不允许的，这样跳的话，要被派出所抓进去教育的。1956年，全国掀起了社会主义建设的高潮，上海许多单位派员工支援内地建设，钱祥卿和他的父亲作为教师也被派到西安支教。没有想到，他们在西安带动了那里的交谊舞热。

钱祥卿当时是上海一所中学的体育教师，由于身体原因退出了体育教学生涯，但他的交际舞功底却很深厚。他父亲钱宏鑫曾是1939年上海交际舞大赛的冠军，钱祥卿从小得到父亲系统的交际舞训练。他说在西安的这几年里是我父亲最开心的日子，因为他在那里名气很响，大家都知道他舞跳得好，他还免费教大家跳舞。后来钱祥卿成了当地的舞王。钱祥卿说，当时西安舞会之所以会如此兴旺，是因为那里的灞桥有6家纺织厂，厂里有万把个20岁左右的上海小姑娘，而在东郊有许多建筑公司和保密单位，有许多上海男青年，那些单位都是轮休的，每天都有人休息，所以每天就都有舞会。

到西安支援内地建设的上海青年男女，没想到在文化生活枯燥的他乡，居然能有机会向上海滩上两位顶尖的交谊舞老师学跳舞。钱祥卿父子1960年代初回到了上海，他们在西安延续了50年代的跳舞热，但是对于上海的普通民众来说，从1958年到1978年，群众性跳交谊舞看不到了，一些喜欢跳舞的人只能在家里秘密开家庭舞会。舞师蒋光裕原以为他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教人跳舞了，没想到1978年以后，情况发生了变化。

交际舞被纳入西方主流文化之前，曾经历过数百年的“道德战争”，而20世纪20年代交谊舞传入上海后，似乎也在快餐式地重复着西方的往事。如今在这些上了年纪的舞者中，许多人都还记得解禁后的80年代，是一个舞兴大发的年代。而被誉为超级舞迷的钱祥卿和他的儿女们，在那个年代会亲历怎样的人生往事呢？